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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檸檬”能量|共藝聯盟的“自然時刻”“其首先解決的,不是照亮誰,而是為’燈泡’提供能量”。 后疫情時代的今天,當我們再一次將目光聚焦“自然”時,實際是以怎樣的角度和姿態,在旁觀角度,審視當下這個時代的生態?命題有點大,卻是在觀看2023年2月25日于太原千渡長江美術館開幕的展覽“自然時刻-新媒體共藝聯合展”時,不得不去思考的問題。 “自然時刻-新媒體共藝聯合展(以下簡稱“自然時刻-太原站”)”是藝術共創聯盟[nature moment自然時刻]的一次主題創作展,展覽由藝術家史健、城市插畫師李丹、空間敘事者nimo、創意策劃師馬唏、攝影師一乙、聲音藝術家徐斯韡、裝置設計師Sting、數字藝術設計師高宇等不同領域的創作者共同呈現。現場30余件藝術創作,通過視覺、文本、數字科技、聲音、觸感、情境體驗等方式,對“自然”這一命題展開定義。有趣的是,看似輕松的展覽敘事,卻始終都在一個謹慎又略帶沉重的氣氛中,盡可能地用疏松容易的口吻將每件作品化為片段,構建關于“自然”的體會。而作為藝術共創團體的集體性創作,“自然時刻”的展覽場域從之前的綜合體驗空間,到此次的美術館,其不僅指向了現有藝術體制在資本主義邏輯下單調的現象趣味,更試圖從形式構成上宣告創作者被重新分配的話語權。 位于美術館二層挑空圓形空間的裝置作品《72》。 《72》是此次展覽的第一件作品,也是整個展覽敘事語境的基調。視覺感觀上輕盈唯美,仿似懸浮的“蒲公英”(或者用藝術家的描述:“蔥花”)一般的裝置,細看卻是由抗原試劑棉簽制作而成。每72支棉簽構成一朵“花”的同時,也隱喻著經歷一次72小時的核酸試檢。這個數字,代表著人體病激反應的適應維度,也是過去三年的生活場景里,全人類群體經驗的一個象征性錨點。 于是,通過一個象征意味的數字和具有特定文化屬性及事件話題性的材質“試劑棉簽”,以詩性的藝術手法,重新書寫“抗疫”的經驗文本,是這件作品最令人驚艷之處。如此沉重,如此輕盈!作品中,生命的轉變、消亡和看似平靜的堅韌,是一條從屬于“自然”的繁衍與消逝的動線,每個觀者都將在其間找見自己的篇章。 自燈塔空間相連的窄道穿過,進入展覽的第二空間的瞬間,滿地枯黃的落葉,在沉重有如機械律動的“呼吸”聲中,體驗從視網膜蔓延至全身的感官。觀者會在這樣的環境中不自覺地沉靜下來,在邁腳踏上落葉的同時,進入作品所提供的情境。展廳中央的環型,乍看猶如露營地的觀景臺,然而圓形的矩陣,在方正而靜謐的美術館空間中卻顯露著清晰的儀式感,仿佛一方位于叢林深處祭奠的云壇,迫使觀者摒棄旁余的肖想,聚焦于當下遍地枯槁的深思,抑或情緒的內觀。 作品的名字是《樹說》,顧名思義是“樹的述說”。只是當作品發生的現場不是位于郊外森林,而是在作為知識生產的美術館公共空間中時,情境便只剩表象。于是,“樹”訴說了什么?是周而復始的生命流轉,還是自然生機在后科技時代所締造的末世焦慮中情緒的缺失?抑或是,當生態視覺的發生地不是近郊而是美術館時,被困在系統之內的究竟是它們,還是我們? 展廳中,與《樹說》對應掛著的是史健的油畫《森林-系列4》,畫作在某種程度上延伸了《樹說》的創作意境,但以一件情境體驗裝置而言,《森林-系列4》更像是一個情感歸逝的出口,承載著呼吸的留白和閑適的遐想。 自一旁的樓梯抵達美術館四樓的展廳時,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作品《聽ting停》。沉靜幽暗的畫面中,一息白練直穿天際,耳邊隨即聽到了潺潺的流水聲。走近才知,這是一件聲畫創作,由史健的畫作《夜曲》與聲音藝術家徐斯韡收集的白噪音構成,試圖在聽覺的觸感中,延伸繪畫的意境。用這件作品關聯《樹說》和四層空間的展覽敘事,實現策展線索的轉承啟和的同時,在和煦的情緒感知中,將觀者帶入“科技與自然”視角——四樓展廳的第一部分闡述里,作品《竹林七賢03:00:31》和《樹shu術》都是從科技化與后工業的角度,對自然景觀的凝視。 《竹林七賢03:00:31》是數字藝術與聲音藝術的合作,[nature moment自然時刻]團隊將徐斯韡收錄的安吉竹林里的雷雨、溪流、昆蟲、動物、竹林、風等聲音,通過計算機編程轉化成以計算機特有符號為元素的圖像,以此解析的“自然景觀”,在某種程度上,是精確的數據處理機制對于自然認知的審美性的補充。值得一問的,感知的經驗與數據化可視的抽象圖案之間如何筑就通感的對稱?以此對應近兩年話題性極高的Ai創作,以及資本關于Ai智能化社會的藍圖構想來看,這似乎是個矛盾,但或者也正預示著創作者態度的曖昧——科技可以促成認知維度的清晰和冷澈,亦或成為認知的障礙。 與之相對的,《樹shu術》更像是以數字化的方式,嘗試用工藝和行為重構自然和文明的關系,即便這件作品最初是基于材質的探索。36500根木條在經過精密的計算、切割、手工拼接和上色后,以史健的畫作《群山-系列1》為原型創作的《樹shu術》,正如作品介紹所言,其背后隱匿了技術、時間和共同協作的關系美學。除此之外,作為自然生長機制之一的樹,從原初的植物到成為建筑或工藝制造的基礎材料,再到最終被以另一種非自然的方式鐫刻成時間,其中關于技術文明演變的敘述不言而喻。 穿過四樓展覽的第一部分,一個半截層的空間中,展示的若干幅繪畫,以及裝置作品《嶺ling靈》和《卵luan亂》,是關于“自然時刻”第一次展覽的“回顧”,也是主創團隊希望以“自然時刻”作為創作主旨,在不同的語境中,持續不斷梳理和探討生命、社會和生態關系的理念及初心。但在策展的文本中,更像是在片段式的闡述之后,經由一段簡介的描述,重新將觀者的注意力拉回對于“自然景觀”的審美探討。在展覽的最后兩部分里,不論是史健的繪畫,還是一乙的景觀攝影,都分別自主觀與客觀的角度,對“景觀”提供了自己的觀點及判斷。 相較于史健以細膩筆觸對“自然景觀”的情緒塑造,一乙的《瞰》系列,卻在聚合方寸之中,用攝影記錄的方式,在自然景觀與人造景觀之間,延展了美學關系的體驗。乍看之下猶如抽象構成的畫面,實際是一乙使用無人機航拍的人工作物景觀,卻以一種天然唯美的狀態,打破自然景致與人造景觀之間矛盾關系的同時,提示了人工造業對人類生存生態的影響——景觀自然,而生命活動的軌跡是另一種審美經驗的缺失。 展廳最后一個空間,有些特別——史健的動物系列畫作和李丹的作品《神經元》形成了有趣的敘事:灰褐色的畫面中,圈困于咫尺之間的野獸,悲憤壓抑著執拗掙扎,在沉壑之下努力爭取呼吸的一席之地; 與之對應的,由若干紅磚塊堆疊的裝置《神經元》,仿佛廣廈傾頹的斷壁殘垣,捆縛之下是一座建筑或者一方城市曾經的鮮活和破敗的記憶。而縱是如此,被時間鐫刻的文明和生機,在人類不斷迭代的技術革命與歷史的重建中,不斷翻新流轉。此刻,“磚”與“樹”一樣,不僅是材質或者建筑元素,其指向了人類歷史所構筑的生態文明的形態。作品中那些透明的3D打印磚塊,看似以一種兼容重組的姿態構建了城市建筑的新的歷史,但同時也在提示著,人造景觀對于人類長久的回望。 《神經元》讓人忍不住想起俄羅斯藝術家伊麗薩維塔·科諾瓦洛娃(Elizaveta Konovalova)的《舊城》。同樣是以“磚塊”作為語言,伊麗薩維塔則是用自己徒手收集而來的25,000塊磚塊殘片,回溯了德國漢堡市在二戰硝煙中被摧毀的記憶,以及在時間的長河里逐漸被沖刷的歷史。以此聯系到當前的國際環境下頗為尷尬的“俄烏戰爭”,“紅磚”筑起的所謂文明在流離失所面前可笑而無知,那些被封存和鐫刻的真相在戰爭結束之后,是將被新的建筑技術方式清洗或是呈現?答案不言自明。 展覽的最后一件作品《褥ru入》同樣也是“自然時刻”第一次展覽時即展出的作品,共藝團隊以藝術家史健的繪畫作品《疏影-暗香》為基礎,將畫布材質替換成高彈紡織棉,用以模擬“躺進”自然中溫暖愜意的感受。為使感受更加直觀,主創團隊更是以觸發式吹風與聲音裝置,強化觀者躺入畫中感受“自然”的體驗。“褥”和“入”諧音,前者提示了材質和關系,后者強調了行為——進入如被褥環抱般舒適的“畫面”,體會遠離喧鬧“躺進”自然的閑適與溫暖。盡管概念如此美好,卻依然忍不住叫人疑惑:當寓意著后現代工業機制的紡織面料和試圖抽離環境束縛的畫作形成對應時,這種矛盾的并置,似乎也預示著當科技制造被作為欲望機制重新度量,那么隨之而生的關于生產和存在的意義,或許能讓我們從當下所處時代避無可避的憂慮中臨時抽離。 [nature moment自然時刻]是由情境體驗設計團隊樂山樂水™發起的一個“共藝聯盟”,主創團隊希望通過這個聯盟關聯不同領域的創作者,以“自然”作為協作的切入點,在早已固化了機制生產的藝術系統中呈現另一種協作式的觀念生產和藝術創建機制。但事實上,不管是1909年在德國慕尼黑成立的“藍騎士”(The Blue Rider),進入后現代主義語境后出現的藝術家組合,如吉爾伯特&喬治,艾默格林&德拉賽特,或者藝術團體Raqs媒體小組、“六島”(island6),其初衷和工作模式實際都是在對著作者的權利格局與表達的協作機制提出質疑和觀點。 因此,如何看待[nature moment自然時刻]這個共藝聯盟,就像約瑟夫·博伊斯(Joseph Beuys)生前的最后一件創作《卡普里電池》——由一只酸檸檬和一枚燈泡組成,檸檬為燈泡提供能量——所示:在一個發展迅捷的想象力枯竭的高質化社會,或者只有這只“酸檸檬”,才能夠在意想不到的時候獲得重啟的能量。對于聯盟發起者樂山樂水™來說,[nature moment自然時刻]或許就是這只“酸檸檬”,其首先解決的,不是照亮誰,而是為“燈泡”提供能量。 作者/展覽評論人:Nikita Yu 資深藝術工作&寫作者。安大略設計藝術學院批評與策展專業及復旦大學心理學專業研究生。自2014年起從事藝術寫作、評論及策展等相關領域,為《Nowness》《Hi藝術》《Connaissance des Arts》《芭莎藝術》《美術文獻》《ZAIART》等媒體撰稿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