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向陽&胡杰彬雙人展《衍》

衍——王向陽、胡杰彬的當代漆語

從澄海玉亭路自駕到南昌八月湖路，跨過了廣東、福建和江西三省，穿過了種種方言和方言里的時間，地貌景觀在導航的各種提示中，在限速的情緒中逐一展開，地域的文化記憶碎片在某刻浮現又消隱于身后，參證了過路地點的歷史性存在，提示自身文化背景相對于另一個地域的差異并經驗化地勾畫出某種特定的社交情態以及后續展開對話的框架。這次自駕因為展覽的主題設定而獲得了隱喻。

王向陽和胡杰彬代際意義上屬于兩代人，皆是從事大漆藝術的當代創作并收獲頗豐，在技術和思想層面有許多共通之處和交集區域，他們從大漆的歷史背景及語言記憶中摸索與當下文化問題深入聯結并在創作中進行個人化有效轉化的路徑。這個前提，具備了把兩代人的作品進行共同呈現并產生深刻對話的可能，在互為鏡像，互為參照的現場中生成“大漆如何當代？”的話題并得到進一步的討論，兩人的作品便成為話題中兩個突出的個案，同時由這兩條路徑擴展出更多的可能以及橫亙在可能性之間的諸種問題。

“古拙質樸的大漆本體語言似乎揭示了世界的本源存在方式，也體現了‘大象無形’的境界，這促使我重新認識了漆性和空間的概念，以及漆性、物性與文化形態之間的關系。同時現代人類文明的極度發展也賦予大漆新的藝術使命，面對世界，面對宇宙，人類在浩瀚無垠的大千世界怎么去融合、怎么去道法自然，大漆的深邃表現藝術也是我內心的最佳選擇。”王向陽如是說，佐證了他對于大漆深厚歷史底蘊的感知、信賴，同時也在“漆性”中找到疏遣個人生命感悟及情感的最佳落腳點和技藝。因信而動，因愛而謙卑。

王向陽的作品總是飽含熾熱的情緒，在一遍遍地髹漆和打磨中，在表里之間的交集與置換中，隱秘的情感刻度被細膩準確地呈現。新作《隙》揭示當代社會因資本崇拜造成焦慮、浮躁而逼仄的普遍現實——信息與利益相互擠兌的表征轉化為密集的筆觸和色塊，富有質量感的漆液膠著而糾纏，俯仰相生的筆觸與筆觸之間游絲狀的空隙保留著對距離感僅有的一點點想象，筆觸的緊張感讓畫面飽滿得充滿著外溢感，警示內爆的危險。而另一組新作《無知的延伸》更為抽象，板結化的圖象中一種未名的物象升騰而起，像是生長，又像是爆破，皸裂的時空被凝固在大漆停止流溢的那一瞬間。王向陽適度打破或錯置了大漆的語言范式之后獲得了一個新的技術表現維度，觀念頗有啟發性。王向陽的作品保留了六零年代生人理想主義的精神底色和形式感，彌漫著濃郁的神秘主義氣息。以抽象化語言表達對現實表征的困惑、反思。與此同時，也保留著大漆語言在創作過程中的鼓舞以及物性內在的靈光一現帶來的驚喜。

今年晚春剛剛在上海寶龍藝術中心做完個展“安定欽和”，胡杰彬進一步清晰了他和大漆之間的關系，明確了他和作品之間的關系，就像“安定欽和”這個展覽是獻給他的父親一樣，他從家鄉的那種敬天愛仁的傳統中找到自身藝術的情感支點，即鄉土給予的原力，創作對于他來說就像是一種感應，每件作品都是一次原鄉，而這種“通靈”式的檢點和創造力，正是有所敬畏和有所操持的外化表現。

大漆自古至今具備溝通天地的“廟堂之象”，隨著時空移徙而不斷變化的特性，應合了杰彬創作的邏輯，有某種“非如此不可”的宿命感和自洽性。新作《脈相》、《言脈》系列，他保留了前作“門洞/紀念碑”的形象的同時，更加隱晦地植入對于神性的感念和祈冀，語言考究而又不失樸素深沉。種種細節經得起各種推敲和品味。作品用“脈”字命名，既揭示胡杰彬對傳統大漆語言的尊重同時也暗示內在對于血脈、對于家族執著的潛臺詞。胡杰彬保留著八零年代生人寬闊的文化視野以及信息攝取的敏感天賦，收放有度的自由氣息中保留著傳統與創新的平衡力，在鄉土神性的感召之下，既執著于塵世又能超脫于塵世，有所敬畏又無所謂的豁達讓胡杰彬多了一份同齡人所沒有的老練。

時間軸上的藝術，在不斷的坐標游移中，從參照者和被參照者的位置轉換中，發生與未發生的都是問題和挑戰，“刻舟求劍”是一種方法論也是一種謬論，但世人經常會以一種靜止的眼光看待身邊的人事物。藝術亦然，如果自我停滯或是觀看與批評的止步，必將造就認知維度與探索的缺失，必將導向空洞或偏狹。作品誕生于問題，問題生成可能，任何創作中的痛苦和意外，往往預示著一個或若干個新的開始，懼怕一成不變的人往往是具備內在勇氣的體現，每個階段的實踐都是一次結繭與破殼，實踐了破與立，動與守的辯證。展覽以“衍”字命名，正是面對生息，面對可能與或然的一種自勉和告知。

孫曉楓

2023秋完稿于撫州/澄海

展覽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