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這位偉大畫家把妻子畫得面無表情 把自己畫成幽靈作者:Jonathan Jones ![]() 關于塞尚的疑問始于幾年前我在倫敦國家美術館(National Gallery)看見的一件作品——《浴女圖》(Les GrandesBaigneuses),這幅作品從1894年開始創作,直到1905年才完成,彼時的塞尚已年逾五十,一年之后他便與世長辭了。整幅畫的景觀由粗線條勾勒,水晶般透明的天空下聚集了很多抽象的裸體女子,她們的眼睛與嘴巴好似銳利的黑色傷口,而鼻子則像是一塊堅硬的木頭。我突然意識到,這些不是面龐,而是一副副面具。 ![]() 塞尚的藝術作品均是他在畫架前長時間的研究成果。這位偉大的19世紀藝術家幾乎發明了我們原本以為屬于馬蒂斯(Matisse)、畢加索和布拉克(Braque)的各種繪畫技巧。早在19世紀80年代,現代主義便已誕生在塞尚的畫筆之下,可以說他是有史以來最具革命精神的藝術家。 在塞尚為其夫人創作的肖像《黃色座椅上的塞尚夫人》(Madame Cézanne in a Yellow Chair)里,塞尚夫人的身體與墻壁平行,她如一尊復活節島的雕像般靜靜靠在一張黃色座椅上,俯瞰著前方一片荒涼的海洋。 在1886年塞尚創作的另一幅肖像里,塞尚夫人的臉成了一張瓷面具,它幾乎是完美的橢圓形,不像任何人類的臉,像瓷器一樣蒼白。最奇怪的是,塞尚夫人的嘴唇看起來正在消散,像一種空白的虛無。她對于塞尚來說好像完全是一個陌生人。 ![]() ![]() 在塞尚筆下,哪怕是他的藝術經銷商安布魯瓦茲·沃拉爾(Ambroise Vollard),也同樣以疏離的手法表現。在1899年的肖像畫里,沃拉爾的黑眼睛如面具上的窟窿,失去了人眼的光澤。畫中人的臉由綠、紅、黃各種色塊組成,和諧卻不真實。巨大的前額下方,沃拉爾纖細的眉毛與豎直的鼻子保持著平衡。 ![]() 不論是為兒童、農民還是為自己創作肖像畫,塞尚的面具無處不在。1882年,他把自己的形象建構在一幅怪異的杰作之上。在這幅自畫像中,他光禿禿的圓額頭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完美的圓狀物,明亮陽光照射下,可以清晰看到面龐上灰色和白色的胡須。“多么奇怪的一張臉。”他一邊看著鏡子一邊想著,“這是誰呀?” ![]() 如果你懷疑這些肖像面具的性質,你只需要把它們與畢加索創作的《格特魯德·斯泰因肖像》(Portrait of Gertrude Stein,1905-1906)進行對比,看看它是如何從塞尚的《抱著雙臂的男人》(Cézanne’s Man with Folded Arms,1899)中汲取靈感的。如果我們認同這一點,即19世紀80年代的塞尚已經熟練地運用現代主義解構人類面孔,那么他是從哪里掌握這種技術的呢?他究竟在看什么呢? ![]() 畢加索(Picasso):《格特魯德?斯泰因肖像》(Portrait of Gertrude Stein,1905-1906) ![]() 塞尚是否在歐洲以外的藝術里汲取靈感?畢竟塞尚夫人陶瓷般的面孔像極了日本“能劇”的面具。日本對于19世紀法國先鋒藝術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在莫奈(Manet)為塞尚的摯友埃米爾·左拉(émile Zola)創作的肖像中,這位激進小說家的書房里擺放著不少日本藝術作品。 ![]() 然而,隨著展覽的推進,我漸漸發現塞尚并不需要從日本或其他任何地方汲取藝術養料。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看著臨摹對象的臉,直到把它們看作是純粹的幾何學。 塞尚致力于在視覺世界里尋找幾何秩序。他曾說過,藝術應該“用圓柱體,球體和圓錐體去看待自然”。但塞尚的肖像遠非簡單的幾何對稱,更多的是關于人類處境的不安。 這次展覽中有一幅塞尚的藝術家朋友阿希爾·昂珀雷爾(Achille Empéraire)的肖像,讓人想起了委拉斯開茲(Velázquez)筆下的西班牙宮廷侏儒。昂珀雷爾由于先天缺陷脊柱畸形,塞尚在給昂珀雷爾畫肖像時,非但沒有掩飾他身體上的缺陷,反而強調了這一點。昂珀雷爾坐在扶手椅上,后背突起,他的衣服、胡子十分放蕩不羈,他的頭部比例遠遠超過了他羸弱的雙腿與雙手。 ![]() ![]() 這幅作品創作于1867-1868年,是塞尚的第一幅偉大作品,那時的他還是一位處于學習階段的準藝術家。然而這幅作品已遠遠超出技術層面的要求,它意義深遠,講述了人性的孤獨與脆弱。昂珀雷爾像國王一樣靠在他的椅子上,悲喜交集。這幅作品呈現了一個不安而又強大的現代社會自我形象。 擅長用敏感診斷出現代社會的不安是塞尚肖像畫之所以出眾的原因所在。在他1866年給朋友安東尼·維拉布瑞格(Antony Valabrègue)刻畫的肖像里,畫面主人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外在的空間,好像陷入了某種精神錯亂。塞尚巧妙地運用流行于19世紀的黑色服裝以提升憂郁氣氛,將他的創作對象安置在一個暗淡的空間里。 ![]() 這不禁使我們想起陀思妥耶夫斯基(Dostoevsky,俄國作家),不過更恰當的聯想應當是作家左拉。左拉1867年的杰作——《泰蕾絲?拉甘》(Thérèse Raquin)中荒涼的荒誕主義風格至今為人唏噓,這是一種最無情、最不可寬恕的黑色恐怖,而且是完全現實主義的。塞尚與左拉親密的朋友關系能讓我們理解,為什么從他的第一幅肖像畫開始,塞尚對人性的不安與脆弱便有著如此深刻的體悟。 ![]() 最后,塞尚把最無情的目光轉向了自己。在他的自畫像里,他陷入了一種無盡的自我審視。他在尋找什么?他自己,他的真實身份。然而他總是找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他以為自己抓住了它,而它卻溜走了。塞尚始終無法確定自己究竟是誰。 在1885-1886年的自畫像里,塞尚戴著一頂高大的圓頂禮帽從側面看向我們,好像是剛剛轉過身來并發現了自己。他看起來并不高興,整幅畫面的風格強烈、堅實,畫中人物幾乎如雕塑一般。然而塞尚真的看到了他所看到的嗎?他十分不確定。 還有一幅自畫像是塞尚于1885年根據1872年拍攝的照片創作的。然而塞尚是否能夠確定他和13年前照片中的那個人是同一個人?他似乎遠未信服。那么,“我”究竟是誰? 就反思個體本質而言,塞尚不僅對畢加索等藝術家產生了影響,也對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和喬伊斯(James Joyce)等人的文學創作產生了啟發。塞尚的肖像畫告訴我們:存在的狀態是不可連續的。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他人,每個人都神秘不可知。面具下隱藏的自我是支離破碎的。 所以說,塞尚是現代藝術和現代精神的真正發明者。 來源:上觀新聞 |